52 番外(终)_晚照疏影风临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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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2 番外(终)

  终于要回綵州了,

  我兴奋得手舞足蹈,早早收拾行李,小木箱里装着草编的蚂蚱、蝈蝈,还有木质的弹弓,西瓜灯,竹陀螺,还有我最最喜欢的——爹爹给我扎的蜻蜓纸鸢,

  阿林在旁看得直皱眉,“每回你都要带这么多东西。”

  当然了,因为它们全是我的宝贝,阿林不能陪我玩的时候,我都要靠它们找到乐趣,况且春天来了,我可以跟娘一起在园子里放纸鸢,一想到要见到娘了,我更加心花怒放,恨不得现在就扑进对方的怀里!

  晚上我兴奋得辗转反侧,总也睡不着,偷偷溜出屋去,尽管时近二更,但我知道父亲并没有休憩,他很忙,府里的大小事务,家族的生意,每天他都要看许许多多的账本,在我眼中,父亲好像根本不用睡觉一样。

  其实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,然后替父亲分担事务,或许父亲也是这样想的吧,否则为什么打从我懂事开始,其他人家的孩子还在缠着爹娘撒娇的时候,我已经被父亲带在身边,跟着师傅读书写字,学习认算盘看那些眼花缭乱的数字,还要记背岑氏家业下有多少米铺香铺,小到茶楼酒肆大到钱庄绸缎庄珠宝斋,且动辄随父亲外出历练,小小年岁的我,比起同龄孩子而言,几乎可说是身经百炼,因为我是父亲的嫡子,也是岑家唯一的血脉,可我不明白,为何母亲始终要住在綵州,而不来韶州与我跟父亲住在一起呢?我曾经问过父亲无数次,可惜爹爹不曾回答,只是神情怅然地摸摸我的头。

  在水银般月色的照映下,我就像只顽皮精灵,踩着碎石甬道一蹦一跳,前往墨园书房的路太熟悉,简直闭着眼睛都能走到。

  不过进入墨园时,我开始变得小心翼翼,不时东张西望,猫着腰,蹑手蹑脚地前行,怎奈最后还是被人逮住了。

  “公子爷。”

  我回首一瞧来者,立马跟剥掉皮的粽子似的,甜甜地腻上去:“江轲叔叔。”

  江轲对我的出现已经见怪不怪,温和一哂:“这么晚了,公子爷又一个人溜出房了。”

  我不依不饶地摇晃他的胳膊:“江轲叔叔,什么时候我才能不被你发现呢?”

  江轲沉吟片刻,讲道:“公子爷只要跟着毕师父好好习武,长大以后,自然能逾我之上。”

  我才不信,江轲的身手我可是亲眼所见,而毕师父仅是教我一些拳法套路,我好希望能像江轲一样飞檐走壁,可以轻而易举地将飞舞的树叶削成两半,我偷偷地想,或许十个毕师父也打不过他一个人吧?所以我长大以后,又怎么能打得过他?

  江轲见我鼓起圆嘟嘟的腮帮子,笑道:“夜晚风寒,公子爷快进屋吧,老爷这会儿还没休息。”

  这便是同意让我进去了!

  我笑开了花,眉毛弯成小小的月牙,临前还不忘贿赂一句:“江轲叔叔,我最喜欢你啦!”

  江轲忍俊不禁。

  我步入书房,踏上屏风后的阶梯,因父亲喜静,我步履极轻,一下一下好似踩在柔软的云朵上,落地几近无声。

  书房里灯火明亮,父亲端坐桌案前,低头默默地注视着什么,眉宇舒展,光风霁月。

  我大吃一惊,因为父亲处理事务的时候,通常目光专注,眉头微锁,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慑,哪里像现在这般,是极难得的温柔神色。

  察觉到我的存在,父亲移目望来,有些意外:“寰儿?”

  我饶饶脑袋,走上前:“爹爹。”

  他扫一眼架台上的漏壶:“这个时辰了,怎么不睡觉?”

  我眨着一双黑嗔嗔的大眼睛,浓浓的撒娇之意不言而喻:“爹爹,我睡不着呢。”

  父亲望着我的眼睛,有略微怔神,稍后一叹:“明天一早还得启程赶路,快些睡觉,免得到时候赖床。”

  眼见他要喊人进来,我焦急地道:“爹爹,我想娘了。”

  果然,父亲刚启开的唇又阖上,而我站在原地,低头抠着手指头,那模样活像条可怜虫,没人爱似的。

  父亲不禁心疼,嗓音也放得柔缓,宛如洒在夏池中的月光一样,吐出两个字:“过来。”

  我欣喜不已,三下两下爬上父亲的膝盖,偎近他怀里。

  尽管父亲平素不苟言笑,家仆们颇为畏惧,但父亲对我除了犯错会偶会严厉下外,大多时候还是十分宠我的。

  因每隔两三个月才回綵州一趟,我留在父亲身边的时间要远远超过母亲,那时候我才四五岁,突然被父亲带到韶州,离开母亲的我哇哇大哭,怎么哄都不行,父亲有些手足无措,便学着母亲的样子把我抱在怀里,来回摇晃着,拍着我的小后背,嘴里念念有词:“寰儿乖,有爹爹陪你,不哭了啊。”

  父亲的胸怀宽厚而温暖,像热热的火炉熏烤着我,其实我是个黏人虫,被父亲一抱,我就不哭了,之前的鼻涕眼泪弄得他的衣襟上皆是,父亲也不生气,居然还冲着我笑,那模样倒颇有成就感似的。

  后来父亲经常抱着我,连在书房办理事务的时候也是,父亲忙着看账本,与李沅伯伯谈话,我却在他怀里呼呼大睡,那段日子我几乎不曾离开过他的视线,无论到哪里都带着我,牵着我的小手,给我穿鞋,给我扎风筝,教我吹笛子,有回我夜里发高烧,父亲急得眼睛都红了,等不及派人寻大夫,径自抱着我赶到药铺去。

  等我渐渐长大,父亲就不怎么抱我了,总是我借故撒娇,而母亲成了我的至上法宝,每每被挨罚或是耍赖不成时,只要一提起母亲,父亲准保心软。

  我从父亲怀中探出小脑袋,看到桌案上摆着一幅画卷,那抹婀娜温娴的身影再熟悉不过,我笑眯眯地问:“爹爹,你在想娘吗?”

  许是我问的太直白,父亲手抵唇咳了一声,摇曳的烛光映上他的容颜,看上去仿佛几许红晕。

  “好了。”他不舍地合上画卷,摸着我的脑袋瓜,“真是长大了,怎么这样大的精神头。”

  我撒着娇回答:“因为马上就能见到娘啦,难道爹爹不高兴吗?”

  “爹爹……”父亲嗓音微顿,好似沉浸于某种幸福里,唇畔勾起一缕暖如煦阳的微笑,“当然高兴了。”

  “爹爹,等到了綵州,您与娘一起陪我放纸鸢吧!”

  “好。”

  “我还想再要个特别大特别大的纸鸢,爹爹做给我好不好?”

  “好。”

  “爹爹……我想吃玉食铺的银丝糖。”

  “不许吃那么多甜食。”

  “我喜欢嘛,爹爹买给我吃,买给我吃嘛……我要!我要!”

  “好好好……”

  父亲一只手翻着书页,一只手轻轻地揽着我,而我像只无尾树熊,斜歪着脑袋,紧紧抱住父亲的右臂不放,架台上的漏壶沙沙作响,一切是这样平静而安逸,我闭上眼,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……

  当我再醒来,发现自己已经是在马车上了,当即困意全无,兴奋地扒着车窗往外张望,或许是憋在府邸太久了,我好比是飞出金笼的小麻雀,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——

  “爹爹,你快看,是山、是山啊!”

  “有好多的羊!”

  “那些人骑马比咱们坐车还要快,爹爹,我也好想骑马,以后教我骑马吧!”

  父亲本是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,听到我讲话,方睁开眼来,露出慈爱的笑容。

  一道上车马劳顿,偏偏我精力旺盛,丝毫不觉得累,赶了三天的路程后,终于抵达綵州。我被父亲抱下马车,管事的福叔早早领着家仆在门前迎候,见着对方,我扯开小嗓门,澈亮地喊了句:“福叔好!”

  福叔喜得跟什么似的,就差把我抱起来转个圈:“我的小祖宗,可是把你给盼来了!”

  我嘿嘿发笑,此刻父亲却倏然松开我的手,目不转睛望向前方,整个人痴痴地立在原地。我寻他目光望去,霎时满头欣喜如潮水奔涌而至,大喊一声:“娘——”

  母亲穿着一袭敷金粉绣百合纹的碧波纱裙,肩披青绡披帛,微风吹得那发飘衣起,一时间清美不可方物,恍疑姮娥临世,风华楚楚,欲随风归去。

  母亲也在看着父亲,那一刻,他们目中的隽永情深,让我觉得任何人、任何事物,都无法融入到他们的世界中。

  他们就这样相对而立,你看我,我看你,相顾无言,好似看到天荒地老也不觉得够,也不觉得久……

  唉,又来了……

  我暗自无奈地叹气,这二人每逢相见便跟化成石头似的,一副置旁人于世外的样子,只顾着彼此眉目传情,看得我都尴尬不已。

  不仅如此,我瘪着嘴,生出一股被忽视的强烈不满感,是以我刻意大叫一声“娘!”,跟小鹿一般飞扑过去。

  母亲省回神,揽住我,一下子笑起来:“寰儿。”

  母亲身上总有股淡淡的幽香,如兰似麝,好闻的很,我紧紧环住母亲的腰,母亲俯身抱住我,我只觉得这个怀抱真温暖啊,像暮春三月挟着新甜花香的春风,暖暖的,柔柔的,简直让人不愿醒来。

  我宛如撒娇的猫咪,使劲地在母亲怀里蹭啊蹭啊,正高兴得不亦乐乎,忽然被人按住肩膀,我一回首,正是父亲,父亲目光瞬也不瞬地落在母亲脸上,似乎完全看不到我,而我,好像成为他们之间的某种障碍,父亲随手一拂,就把我巴拉到一旁去。

  母亲望着父亲,父亲也望着母亲,两个人又开始深情地对视……深情地对视……

  我气愤不已,这根本就是视我于空气啊!

  待他们二人终于瞧够,父亲心疼地开口:“怎么瞧着瘦了。”

  母亲摇头,反而道:“哪有,我瞧你才是,是不是整日光忙着生意上的事,也不好好用膳?”

  父亲一个劲笑:“我还不是心急,把该忙的忙完,才能踏踏实实来陪你。”拉起她的芊芊玉手,“瞧瞧,手指这么凉,好端端的非站在门口等我作甚,以后可不许了。”

  母亲显得赧然:“也没多久,算着你们今日到,我亲手做了饭菜。”

  “是吗!”父亲居然笑得有些孩子气,仿佛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奖励,“那咱们快些进去吧。”

  他们手挽手恩恩爱爱地往前走,我不甘心,也赶紧跑过去,拉住母亲的手,于是父亲牵着母亲,母亲拉着我,一家三口由高到矮的背影,被阳光照在地面拖得长长的。

  吃饱喝足,我跑去找晴荷玩,晴荷是张妈妈的孙女,比我小两岁,长着粉嘟嘟的一张小脸,皮肤白白嫩嫩,像个雪玉团子,让人总忍不住想捏上一把。在韶州有阿林陪我,在綵州有晴荷跟我玩,所以我也不会太过寂寞,其实每逢看到晴荷,我总会禁不住期盼,什么时候,我也能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,这样,也会有个小人在屁股后面颠颠追着我跑了。可惜,母亲身体羸弱,据说当年生下我的时候,简直是走了一趟鬼门关,所以每当我把这个愿望跟父亲提起时,父亲总是沉默不语,他似乎是怕母亲再生宝宝了。

  晚上我吵着要找母亲,好不容易回来,当然要跟母亲睡在一起,我跑到芗澜小筑,侍婢们皆面露难色,我也不管,使劲敲着房门:“娘!娘!”

  过去半晌,母亲终于打开门,我看到母亲穿着一件雪白中衣,浓黑长发披散下来,宛若墨云倾泻,额角薄汗微沁,面上红潮隐约,神态竟是说不出的美丽动人。

  “寰儿,怎么了?”母亲柔声问。

  我“哇”地扑进她怀中:“娘,孩儿今天要跟娘一起睡!”

  我又哭又闹,母亲疼惜不已,俯着身替我擦眼泪,还亲吻我的小脸颊:“寰儿乖,不哭了啊。”

  我随母亲步入内室,父亲正坐在床边,见母亲带着我进来,满脸的不乐意。

  我像小棉袄一样紧贴不离,母亲说:“今天让寰儿在这儿睡吧。”

  父亲脱口即问:“那我呢?”那一副憋屈幽怨的模样,简直叫人于心不忍。

  母亲道:“这里三个人又睡不下,你回你的弦月居吧。”

  父亲偏过脸,下巴绷得紧紧的。

  母亲则含笑上前,推一推他的肩膀:“寰儿现在还小,你就将就一下。”

  父亲有些怄气似的,瞟来一眼,见她笑靥如花,又立马转过头。

  “好了好了。”母亲就跟哄我一样哄着父亲,“你别生气了……”附耳过来,悄言几句。

  也不知母亲说了什么,父亲的脸色迅速由阴云密布转变为风和日丽。

  “好了,快走吧。”这尊神还真是请来容易,送走难。

  父亲又跟母亲嘀咕一句,接着把脸凑近,母亲一下子神情忸怩,睨睨我,颇为无奈道:“寰儿还在这儿呢,你怎么就……”

  父亲见我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,懵懂无知地望着他们二人,故作正经状:“寰儿,你的衣带怎么松开了?”

  我傻傻地低下头检查,奇怪,明明系得很紧嘛。

  再抬首时,母亲已是面飞红霞,反倒父亲心满意足地站起身,母亲为他披上外袍,临走前,父亲执起母亲的手,两个人你侬我侬好一番,才依依不舍地离开。

  没料到第二天,这二人居然抛下我,搬到绛雪阁住了三天三夜,回来后,我大吵大闹,干脆不理他们,果然使得他们心怀愧疚,轮番哄了我好久。

  在綵州的这段日子,父亲与母亲出双入对,形影不离,父亲为母亲画眉,母亲为他梳发,彼此手挽手在园中踱步,偶尔父亲掬一朵琼花别在母亲的鬓间,偶尔母亲偎在他的肩头哼着小曲,或是两个人凭栏喂鱼,或是两个人吟诗作对,或是两个人相互喂食。

  这么多年来,父亲与母亲琴瑟相调,鹣鲽情深,落入旁人眼中,委实称羡。

  我想到父亲经常若有所思地对我说着:“寰儿若能快些长大就好了。”

  因为岑家大多家业皆在韶州,使得他们不得不分隔而居,现在回想,父亲大概是希望我快快长大,接手岑家家业,这样,父亲就能一直守在母亲身边了吧?

  我托着小下巴思付,其实一个人自由自在也不错,但难免寂寞,我想着,以后一定要让他们再为我添一个弟弟妹妹才好。

  那日午后,父亲做了一场噩梦,口中不断呼唤着母亲的名字,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,即使被母亲唤醒后,也依旧泪流不止。

  他抓着母亲的手道:“阿雪、阿雪……我又梦见你离开我了……就像上次……”

  母亲轻柔地吻下他的眉心:“傻瓜,我不是在呢。”

  父亲望着她,目中充满无穷无尽的眷恋与依赖,在母亲一遍遍的安抚下,父亲终于像个小孩子一样,露出了幸福的笑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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